曲小蛐 作品

第21章 魇魔梦境(五)

 寂静到诡异的院落里。


 站在院门前的道袍青年与秋千上慢慢降下来的少女, 四目相对,茫然望着彼此。


 “你是谁?”


 “请问这里是?”


 两人约莫同时开口,又同时抿住了嘴。


 时琉握着停下的秋千, 歪了歪头:“是你没有敲门, 忽然就跑进我的院子,怎么还要问这里是哪里?”


 晏秋白怔住了。


 他低头, 看了看摊开的手掌里的折扇,还有一尾烧完的线香, 又回过头确认被他推掷在院墙上的木门。


 古怪、不解又警惕的情绪交织在青年眼底。


 尽管没有想明白, 晏秋白还是肃整衣冠, 谨礼抱扇, 他朝院里的少女折身作礼:


 “这位小…这位姑娘,十分抱歉。在下玄门晏秋白, 随师门前来隐世时家参加家主之女时璃的生辰宴。许是学艺不精, 途中中了什么术法,误闯贵地。如有损失, 凡姑娘所提,在下一定补偿。”


 院里少女眨了眨眼,轻声:“你说话弯来绕去的, 可真奇怪。”


 “……?”


 晏秋白微怔, 仰头看向女孩。


 时琉从秋千上下来,乌黑眼瞳里像盛着两泊澄净的、漾着花色晴光的春湖。


 她就那样安静又小心地走近, 观察。


 像从未离开过洞穴的小兽,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眼前陌生的生物。


 晏秋白觉着这个女孩好奇怪。


 他见过无数美人盛景,独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, 比雪纤尘不染, 比梅清丽无争。


 而且似曾相识, 仿佛梦里见过,隔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。


 时琉也觉得这个青年好奇怪。


 他推门进来时完全像另一个人的模样,难过又急迫,好像要抓住什么即将从命里逝去的最珍贵最不可失去之物,急迫得连俊脸都凶近狰狞。


 可停下后他忽然就平静了,怔然,然后温和从容,比时家那些自诩世家公子都典范万千,挑不出一丝毛病。


 只是那一瞬间,他怔得……


 像个走丢了的孩子。


 时琉想完,已经停在青年身前。


 他比她高好一截,她得仰脸看他才行。


 “你真的可以补偿我…任何事情吗?”少女眨眨眼,眸子透着不谙世事的稚嫩狡黠。


 晏秋白点头:“不逾矩,不违礼,姑娘尽提。”


 “那,你带我去参加你说的那个生辰宴吧!”


 “嗯?”


 即便做了准备,晏秋白还是意外得抬头:“姑娘想参加时璃师妹的生辰宴?”


 “?”时琉歪头,“你为何称时璃为师妹?你不是时家的人。”


 “几年前我来过时——”晏秋白声音兀地停住,他只觉着忽然恍惚了下,一个极熟悉又极陌生的少女声音隐约唤着什么从脑海中曳过。


 ……“白禾哥哥”……


 “你没事吧?”


 “——”


 晏秋白睁眼。


 面前少女正疑惑又担忧地看他。


 她声音起得忽然,竟压过他脑海里的,像叠在一起难以分舍。


 晏秋白心底古怪更甚,但面上温文端方,分毫未露:“无碍。…时家主于我有半师之恩,时璃又即将入我玄门拜师,自然是我师妹。”


 时琉恍然,流露一两分羡慕:“这样啊。”


 晏秋白:“我观此地,仍在时家隐世山里,想来姑娘应当也是时家子弟,为何去时璃师妹的生辰宴,还需要我来带你?”


 “……”


 时琉转过脸,有点小心虚,她无意识鼓了鼓腮,漂亮乌黑的眼珠动了动:“我,嗯,犯了一点小错,被关在后山思过。”


 晏秋白若有所思打量她。


 “但现在没事了!”少女转回来,眼睛晶亮,“我刚刚忽然发现,我也能修炼了!而且我的识海很大的,父亲母亲一定会很高兴!我就可以不用被关在后山啦!”


 晏秋白微怔:“这两者,有关系吗?”


 “当然有关,”少女兴奋地仰头,“只要我也是修炼天才,父亲母亲就会喜欢我了!”


 “……”


 晏秋白沉默。


 他忽地有些生气,为了什么自己也说不清,似乎和眼前这个女孩有关,情绪来得突然又分明。


 可他明明根本不认识她。


 “这位,师兄…?”少女拖长语调,犹豫地伸出手指揪住他袍袖,“你可以答应补偿我这个吗?”


 “好。既然你未犯过错,那我便带你离开。”


 晏秋白迟疑了下,到底没有狠心拂去女孩拽他衣袖的手,但他垂眸,温和而认真地望着她:“可你若有半点虚掩欺骗,那我会亲手将你送回这深院中,你可懂?”


 “嗯!”


 时琉高兴点头,“那我们快走吧师兄!”


 少女说完就松开了他衣袍。先他一步,她跑向院外,扑入被他一扇尽毁的阵法竹林中。


 绿叶摇晃着斑驳的荫翳。


 女孩穿过它们,像披着一条长长的,薄薄的,盛满光影的绸纱。她笑着跑远了。


 晏秋白低头。


 望着衣袍上被线香灼出的孔洞,他莫名觉着,心里哪处也仿佛被烧出个窟窿。


 窟窿里情绪汹涌。


 他忽然很难过。


 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、很重要的事情。


 -


 魇魔谷外。


 开谷前那间挤挤攘攘的茶铺,此时空荡荡的,几乎不见什么人影。


 连跑堂的也不在。


 至少不在眼前——


 倒是临时支起的账房桌柜后,有人在垂帷下显出凹凸轮廓,抖得颤颤巍巍,差点带着整张账房桌柜都摇晃。


 不过没人看他。


 因为整个茶铺确实都空空荡荡——直观的具体的空荡——除了一桌一椅外,其余全部化为一地齑粉,无论是看起来就粗糙的木质桌椅还是摸起来硌手的茶壶茶碗,甚至包括跑堂没来得及拿走的桌上抹布,悉数殊途同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