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了之 作品

第99章 主角前世·上(第2页)

 “沈元策怎么可能帮我?再说我不和亲,他不就要打仗了吗?”当时的郡主根本没去设想这个可能。

 “那周寺卿呢,奴婢打听来了,护送您去和亲的使臣是鸿胪寺卿周正安,周寺卿也很惋惜大烨秣马厉兵十年,却还要走和亲这一步,咱们有没有可能拉拢他?”她继续劝郡主。

 如果能得周寺卿相助,或许有个办法可以试试,郡主喃喃着说。

 虽然机会渺茫,好歹有了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,她陪着郡主打起精神来,辗转弄到一张假死的药方,准备起金蝉脱壳的计划。

 临行前,郡主骗侯爷这药方不伤身,不必担心,在使团的护送下踏上了西行的路。

 那是大烨十载难逢的一个热夏,烈日炎炎里,和亲队伍每日行不足二十里,郡主吃着暑热的苦头,但也拥有了更多时间和机会收买人心。

 一路艰难行路,郡主待下温和,从无一句抱怨,时常将自己的藏冰分给队伍里中了暑气的仆婢侍从,渐渐地,大家对传闻中娇生惯养的郡主有了改观,照顾郡主也更上心。

 但最关键的人物是周寺卿,她们想尝试潜移默化地动摇周正安,待之后时机成熟,再与他谈判。

 快出京畿地带的某天,和亲队伍扎营在野,恰好有饺饵为食,郡主决定用一出苦肉计,让她装作疏忽,放任饺饵送进大帐。

 郡主因幼年吃饺饵时听闻母亲自尽的噩耗,这些年别说吃饺饵,连看到饺饵都会窒息。面对送到眼前的饺饵,郡主浑身直冒冷汗,作呕不止,吓得周寺卿慌忙请医。

 她便装作伺候不利的样子迟迟赶到,顺理成章地对周寺卿和医士说起这饺饵背后的往事。

 周寺卿自己也是有子女的人,看见光鲜在外的郡主背地如此苦楚,叹息着下令往后队伍里再不可出现饺饵。

 那之后,郡主时而示一示弱,其实所示的弱也都是实情,只除了一件事。

 有次郡主因暑热晕厥,周寺卿慨叹说,若公主早些成婚,也不至于有这一遭了。

 她听周寺卿这意思像在遗憾郡主早年挑剔,如今才落到这步田地,想着火候还是不够,便添添油加加醋,顺势扯谎说郡主原本有一段定好的姻缘,都是被钟氏所害,遭受流言非议才告吹了。

 周寺卿惊问怎么没听说过这事?

 她圆谎说起先侯爷瞧不上人家,郡主只能与对方暗中来往,所以长安城里谁都不知道。

 假话掺着真话说,周寺卿果然信了。她再接再厉地加以渲染,周寺卿看待郡主的目光一日比一日怜悯。

 但这点怜悯之情还不足以拉拢一名钦差使臣,郡主琢磨着铺垫起下一步计划。

 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。

 六月末,二皇子和河东范氏利用南面三州旱灾趁势起兵谋反,阻断了和亲的路。

 叛军来得太过突然,一路发兵直取长安,一路主攻关内去拦截河西援军,他们所在的地方暂时没有遭遇战火,但兵荒马乱里和亲队伍不得不滞留原地。

 周寺卿带着使团避进京畿附近的一座城中,等待朝廷联合河西平反。

 他们在那里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个月,听说河东起兵之后,玄策军从河西出发驰援,急行一千多里,抵达杏州遇到了阻力。

 杏州治所杏阳城出了叛徒,本该易守难攻的一座城池被叛军轻易攻破,成为了叛军抵御玄策军的堡垒。

 玄策军千里驰援,再能打也已是疲兵,在那里不可避免地消耗了大量的时间,牺牲了大量的兵马,所幸最终拿下杏阳。

 过了这个关卡,玄策军终能长驱而入,一路所向披靡,收复关内,换叛军落荒而逃。

 眼看叛乱将要平息,一个坏消息传来——范氏撤出京畿的方向,正要经过和亲使团所在的城池。

 周寺卿预感不妙,怀疑范氏走投无路之下身无筹码,可能拿和亲公主当人质,连忙让郡主乔装改扮,躲进城中百姓家里。

 很快,周寺卿的预感成了真,叛军当夜便杀入城中,挨家挨户搜寻过来。

 她保护着郡主死藏不出,奈何叛军丧尽天良,放话若不交出公主,便要屠杀城中百姓。

 她们主仆隐匿在黑暗里,看着外面叛军举着火把踏踏来去,当叛军向一个稚龄孩童举起屠刀,倒数到一的那刹,郡主挣开她的手,颤抖着冲了出去。

 “我就说宁国公的女儿岂会置黎民百姓的性命于不顾,真可惜,公主身上流的血太过良善,范伯伯今日便给你上一课——良善之人软肋太多,所以好人永远不会有好报。”范氏坐在高头大马上,笑着看向自投罗网的郡主。

 话音刚落,电光石火一刹,一支重箭自黑夜里破空而来,一箭射穿了范氏的胸膛。

 四下叛军惊愕得连绑郡主都忘了,范氏缓缓低头看向胸前的箭矢,难以置信地摔落下马。

 “那我也给范节使上一课——废话太多的恶人,也没什么好下场。”一道含笑的男声从屋顶传来。

 那就是郡主与沈少将军见的第二面。

 在硝烟弥漫,火光冲天的黑夜,在郡主最绝望的一刹,那个少年单枪匹马奇迹般潜入被叛军占领的城池,如同神祇从天而降。

 郡主终于相信世人冠给他的战神二字并非虚名,也终于动摇了记忆里他曾经的模样。

 那一夜,沈少将军一人一枪,为郡主杀出了一条血路。

 她带着郡主沿路撤出,后续赶到的玄策军也解救了被俘的和亲使团。然而天亮时分,当她们与周寺卿在军营会合,却发现使团的人少了一多半。

 原来前一夜,叛军放话屠城之前先对使团下了杀手,杀了一个又一个,就是无人交代郡主的下落,叛军这才转而搜城。

 周寺卿不忍地说,这一路走来大家都承了公主的恩,当时想着只要能拖一刻,援军就近一程。

 天光大亮,满地尸首横陈在眼前,比起自投罗网的绝望,那时的郡主才像真正走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
 郡主跪在军营地上,对着尸山血海失声痛哭,嘴里反反复复说着对不起。

 在场的周寺卿,沈少将军,李军医或许都不知道郡主何以狼狈至此。

 只有她知道,郡主口中的对不起,是因为郡主对使团里每一个人的好都有目的,都是为了拿捏人心,可到最后,这些人却拿命回报了一份别有用心的、微不足道的恩情。

 她扶着郡主回帐,一路看过那些伤痕累累的侍从和士兵,经过沈少将军的帐子,看见士兵端着血水出来,帐子里,沈少将军浴血鏖战之后满身的新伤叠旧伤,正漫不经心处理着伤口。

 郡主却震撼得驻足不前,直到周寺卿过来引路方才回过神。

 后来回想,大概就是从那一天起,郡主对沈少将军不再那么厌恶了。

 其实沈少将军来救郡主,不是因为郡主这个人,而是因为郡主和亲公主的身份,一旦和亲公主成为人质,便会令沈少将军陷入两难,若放过范氏,则平叛失利,可若令和亲公主发生意外,即便平叛成功,玄策军也会落人口实,被有心人冠上无视和盟,好战喜功的罪名。

 但对郡主来说,不论最初的缘由是什么,最后的结果,沈少将军的的确确是为救她伤成了那样。

 那些少时的口角在那血淋淋的一幕面前,或许已经不算什么。

 那几日,和亲使团和玄策军同留原地休整,郡主前后让她给沈少将军送去了一些药物和吃食,一来二去,一个误会闹了开来。

 有日她照顾完郡主,端着面盆走出郡主的帐子,被周寺卿叫了过去。

 周寺卿问她,曾与郡主私定终身的人不会就是沈少将军吧?

 她没想到当初随口编造的谎言会被对号入座,一愣之下连忙否认。

 仔细一想,过去的沈少将军的确很符合侯爷瞧不上的样子,与郡主也诸多交集,此前朝堂上本就有沈少将军扳倒钟家的传言,如今沈少将军又孤身营救郡主,加之郡主这些天心情复杂,一面为着沈少将军相救之恩去探望他伤势,一面又碍于过去别扭着抹不开脸,好像真能当成旧情人见面那回事。

 她当即解释说郡主和沈少将军只是单纯的冤家对头,本是为扯谎心虚,看在周寺卿眼里却仿佛成了因被猜中真相而心虚。

 周寺卿面上自然没多说什么,只道是他误会了。她心想万一周寺卿与沈少将军提起这事,被沈少将军猜到她们的用心就麻烦了,忙问郡主该怎么办。

 郡主却说:“没关系,露馅不露馅,都不重要了。”

 她隐约感觉郡主做了什么决定,当下却不敢肯定。直到长安传来诏令,命和亲使团休整完毕后继续启程西行,因随从伤亡惨重,由西回的玄策军顺路开道护送。

 和亲既已定下,此时拖延,便会令西逻看穿大烨内乱之后元气大伤,西逻很可能改和为战,圣上不愿河西再战,所以和亲仍要继续。

 启程前夜,郡主吹着埙给那些牺牲的随从送葬,回到帐子以后,碾碎了那颗用以假死的药丸。

 她拼命拦着郡主,郡主却平静地看着那些齑粉:“惊蛰,你可知河东起兵造反,和亲被打断的第一时刻,我在想什么?”

 她问什么?

 郡主答:“我竟然在想,河东反了,我会不会不用去和亲了?这么多城池将要沦陷,这么多无辜的人将要死在叛军刀下,我第一时刻想到的竟然是这个,我是不是很自私……”

 “您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一仗会这么凶险。”她安慰郡主。

 “可我现在知道了,”郡主看着她说,“螳臂当车之人若不认命,便会赔上别人的性命……我的命,我认了就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