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九章(第3页)
李追远陪着太爷收拾东西,也就目睹了分家的经过。
吴家的事,闹得很大,毕竟普通人家,也很难一口气凑五口人送去火葬场排队烧。
再加上先前罗金花把村子里的仇家都骂了个遍,面对警察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,她做了初一,也不怪村里人做十五。
围观的人很多,不仅村支书来了,镇上和警察那边,也派人来了。
吴家原本就没分家,家里收入除了拿来补贴老三老四结婚买工作外,其余的还都掐在罗金花手里。
这下子分家,反而让大房二房可以“占到便宜”。
老三老四媳妇儿家的父母和亲戚来压阵,想要分走大部分的家产。
也就是官面上的人在这里坐着,不敢太过造次,要不然大概率就是老三老四媳妇家茬一架,来个对等五五分。
吴有后的妻子,也就是这个家的大嫂,坐在那里,面无表情。
她没了孩子,也没了丈夫,娘家父母也已亡故,没什么支撑与倚靠。
眼下这一幕,无非是过去这么多年家中场景的重演,家里明明老大老二做的贡献最大,但次次好东西都落在老三老四头上。
她不在乎,但有人在乎。
最沉默寡言的老二吴有根,从柴房里拿出了劈柴刀,双目泛红。
警察和村支书上前去劝他,结果硬生生被他给撞开。
他隔空挥舞着柴刀,指着老三老四家的亲人,像是头豹子般吼道:
“我可以不要,但嫂子不能不要,要不然她一个人这个身体根本就活不下去,至少得三等分,给嫂子分一份!
要不然,我杀你们全家!”
老实人发起疯来,那才真叫人害怕。
那神态,那语气,那眼神,让在场人相信,他是真干得出来这种事。
场面,就这么僵持了下去。
直到警察和几个村里青壮配合,把吴有根手中的刀给下了,然后吴有根也被押去派出所。
这种当着警察的面持刀恫吓,不可能不处理,但考虑到现实因素,至多留派出所进行一下教育。
村支书做主,吴家的财产进行四等分,四房各得一份。
对此,老三老四家的亲戚也不敢再表达什么不满了,甚至也默认了给吴有根留一份,没办法这老吴家邪性得很,一下子家里人死得就只剩下一个男丁,他说他不要,你敢真不给么?
保不准哪天他酒喝多了,忽然念起这件事来,心血来潮再提个刀来你家里再说道说道。
老三老四家住的新砖瓦房,进行了折算,由老大老二家的进行补买。
签字画押公证,一直忙到下午,这家终于给分完了。
老三老四家的亲戚直接走了。
他们刚走,在派出所被教育后的吴有根被放了回来。
得知自己也被分了一份后,他主动找到大嫂,说他有手有脚,他这一份给大嫂。
一些看热闹还未退去的村民,已经在鼓捣起让吴有根娶了大嫂。
反正大嫂娘家也回不去了,还是得住在这里生活,这小叔子和大嫂俩人住这里,不是事也是事了。
这些建议倒是真心的,没多少调侃的意思,因为大嫂丢过三个孩子,还喝过农药,年纪大了,身子也不好,就算想再嫁也几乎不可能,也就只有这一直没结婚的老二不嫌弃,可能会愿意。
是个苦命人,这时候能寻个依靠那是最好不过。
但也只是说说,刚办完这么多人的丧事,也不适合深入推动这个,有些事,只能交给日子来撮合。
李三江骑着三轮车,载着小远侯回家。
路上,李三江品砸着老二吴有根的忽然改变。
李三江说,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开窍晚,尤其是男人。
没成婚,没担责前,要么不着调,要么闷葫芦,反正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,就像那吴老二。
那吴老二也不是早就贪图大嫂,真从男人视角看,那大嫂的确没什么好贪图的,纯粹是他爹走了大哥也走了,他晓得自己得扛事了。
也就是这罗金花一直压着吴老二,没让他娶媳妇要是他早点结婚,怕是这老吴家早就分家过了。
“男人,只有身上有了担当有了责任感后,才叫真的男人。”
坐在后头的李追远听着太爷絮絮叨叨的,他很好奇,一辈子没结过婚的太爷,为什么说起这些时头头是道。
但这个问题,他是不可能问的。
“小远侯啊。”
“嗯,太爷。”
“你虽然现在还小但等你长大了,也得学会扛事。
该是你的担子,既然落在你肩膀上了,再苦再累再不愿意,你也都得咬牙挑起来。”
许是受老吴家这件事的刺激,一向喜欢推崇快乐教育的太爷,难得开始了一次责任教育。
“我晓得的,太爷。”
李追远一边应着,一边默默低下头。
其实,他早已面对着这一局面。
而老吴家的这件事,算是一个见微知著的反面案例,给他提了一个醒。
该你站出来的时候,你就得站出来,回避、彷徨、迟疑与纠结,只会让局面朝着最坏的方向去发展。
聪明的人只是学东西上手快,而不是生来就知道大道理,要不然他也不会下棋一直下不过阿璃了,因为他只是学了围棋,却根本没深入去钻研过。
比如薛亮亮、朱教授,乃至自家太爷,他们身上也有着值得自己学习和领悟的道理。
只是,李追远很显然误解了太爷的铺垫意图。
“所以啊,小远侯,你虽然年纪还小,但你和阿璃那丫头,也是一起玩了这么久了,评书里这叫什么关系来着,金戈铁马?”
“太爷,是青梅竹马。”
“嗯,反正就是这个马。那丫头是没上过学,性子也冷了些,但太爷我能瞧得出来,那丫头眼里全是你。
俗话说,三岁看老,尤其是阿璃那丫头,太爷我觉得啊,她就算以后长大了,大概率也不会怎么变了。
挺好的,真的,小远侯。”
李三江单手扶着三轮车把手,另一只手挠挠头。
曾孙年纪还小,他对他讲这些,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合适,可偏偏他能感受到,自家曾孙聪明,是能听得懂的,该说的还是得说。
“所以啊,小远侯,不管怎么样,别耽搁人家,也别辜负人家。
太爷我瞧着那市侩的老太太,现在也认命了,不再像以前那样端着架子了。
以前她的那些嘴脸,你别介意,该忘就忘掉,毕竟拉扯着这样一个孙女长大,也是不容易。”
“我懂的,太爷。”
“总之,太爷我啊,是过来人,我是觉得阿璃这丫头不错的,等你们都成年了,太爷我是乐意看她做我的曾孙媳妇的。
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,自家孩子,自家孩子啊。”
“太爷?”
“嗯?”
“你是从哪里过来的?”
李三江老脸一红,使劲蹬起三轮,让呼呼的风,把身后少年的追问给刮走。
回到家后,李追远先去张婶小卖部,给陆壹打去了电话,让陆壹给自己传呼四个同伴,可以收队了。
随后,少年又来到大胡子家,走入桃林。
该提醒它,打盹儿结束了。
风,再度刮了起来,和上次一样,很硬很疼。
显然,它还没消气。
不过这次,李追远没再低头躲避,依旧站得笔直,任凭那冷冽的风,在自己脸上不断刮出口子。
痛肯定是痛的,但这种恰到好处的痛感,反而更能让他对这几天的事,更好地思考与反刍。
诚然,以后再面对个人利益和所谓责任迫使时,自己做决定时依旧会感到痛苦,但这何尝不是一种抵御这种煎熬的铺垫。
在进行有关于责任的认知与思索时,人的气质,也会随之发生些微妙变化。
身处桃林,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脱它的眼睛。
风,渐渐平息。
一片片花瓣落下,轻覆在少年脸上伤口处,等其脱落后,那细细的被风割出来的口子,就几乎愈合。
李追远感觉脸上有些痒,伸手摸了摸,发现伤口消失后,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
自己只是站在这里发个呆,想些事情,没想到即使是这样,桃林里的那位,也能开展一场“百转千愁”。
怕是,它又一次拿自己和魏正道去对比了,还可能发现又看不透了自己。
它,还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。
“我越来越……看不透你了……”
李追远闻言,叹了口气,开口道:
“你当初得有多优秀,才能让魏正道捏着鼻子认下你作为团队的一员。”
这不是夸奖,是一种无奈,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揶揄调侃。
反正,即使是现在的李追远,也无法忍受团队里,出现一个天天内心戏这么丰富且又如此敏感的一个成员。
而当初那个时期的魏正道,病情可比自己重多了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但这种不是夸奖的夸奖,才最让人感到快乐。
桃林下的那个它,笑得很开心,连这里的花瓣在落下时,都集体多打了几个旋儿。
它的这一情绪,让李追远都有些被感染了。
在完全没有表演的前提下,李追远嘴角也略微牵扯出了些许弧度。
现在,他有些懂魏正道为何会留他在团队里。
可能当年很多次,魏正道看着它时,也会如自己这般,被弄得无语想笑。
只是,当初的魏正道,没有能好好地进行收尾,他辜负了自己,也辜负了同伴,终究还是在这世间,留下了唏嘘与遗憾。
同样的错误,自己可不能犯。
李追远的目光,变得坚定起来。
桃林里的笑声也随即敛去。
“看来……我的打盹儿……要结束了……真是难得的一场好眠呐……”
“你想睡的话,可以继续闭眼去睡。”
“这世上论说漂亮话……谁能比得上你们俩啊……呵呵……你就真的不怕我借坡下驴……把眼睛给闭了?”
“不怕。”
“为什么……”
“因为自今日起,我会一直睁着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