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瑞聪 作品

第三十六章 清明文会(5k)(第2页)

 祖逖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个桌案前,虽然四处热闹得很,但他却心无旁骛地吃着樱桃,旁边吐出来的核堆得已有拳头高。

 刘琨则打扮得极为雅致,一身极为简约但要价不菲的青纹云底儒服,头戴纶巾,手持折扇,一副翩翩佳公子的造型,在人群中颇为显眼,引得金谷园的侍女们频频侧目。他则轻声调笑着,转首看到了刘羡,招呼着坐在一起。

 “怎么就你们两个?玄明永明呢?”

 “他们两个啊,他们家和太原王氏熟识,被王武子(王济)拉去结交藩王去了。”

 刘羡根据他的指引去看,果然在宴席的前列,看到了刘聪、刘曜,他们正在一名捻着胡须的中年文士旁,与司马允、司马乂等人交谈,双方看起来已经非常熟稔了。

 “你们怎么不过去?”

 祖逖不耐烦地说:“我跟王济又不熟。”

 刘琨则指着一旁辩论的几人,对刘羡笑道:“我在听王衍和裴頠的辩论呢!”

 刘羡闻言望去,只见一名青年文士正与中年文士对案而坐,双方打扮都非常有风度,一人持塵尾,一人持纸扇,但辩论得很是激烈,两人是咬牙切齿,看上去几乎就要打起来了。

 青年人便是裴頠,中年人便是王衍。

 而旁边坐着一个老人,见氛围有些不对,便用木如意敲击桌案,用极为沉静的语调说:“大家只是君子之争,口舌之辩,何必搞得这么剑拔弩张呢?逸民,夷甫,不妨先静一静,再继续讨论。”

 刘羡认得出来,这位老人便是提携自己的乐广。

 他此前去拜访过乐府,去特地感谢提携之恩。出乎他意料,乐府是一间很普通的草庐,而乐广对提携之事也并不多提,只是淡淡说:“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,世子若真是心怀谢意,就按文章中的去做吧。”

 此时乐广穿着仍然非常简约,不过是一件披着一件靛蓝色麻袍,但他的言语却极有号召力,他说让两人先静一静,原本激烈争吵的两人立刻就静了下来,双方喝了一口水,坐在席案上调整心情。

 过了一会,乐广说:“刚刚两位扯得有些太远了,不妨从头开始,继续谈谈有无之间谁高谁低的关系。”

 裴頠立刻就说:“当然是有高于无,当下世人贵无而贱有,实在是犯了本末倒置的道理。”

 王衍说:“何谓本末倒置?”

 裴頠说:“总混群本,宗极之道也。方以族异,庶类之品也。形象著分,有生之体也。”

 “我们活在世上,所总结的道理和想法,无不是根据世界本有的事物来的,我们所能做的事情,无不受限于我们的肉体和能力,这些都是切实存在,本来就有的东西,所谓的道,就是世上万物一切存在的总和。如果不重视存在的事物,而去一味妄想不存在的事物,认为所谓道在什么虚空之中,岂不是荒谬吗?”

 王衍听到这,立刻反驳道:“裴逸民这话不能说全然没有道理,但却恰如佛陀之言,有些着相了。”

 裴頠问:“何谓着相?”

 王衍笑道:“这是释家之语,他将人比作金做的狮子,如果你只看到狮子的表相,却不能看到金的内在,就是着相了。”

 “方才你说,道是世间万物的总和。可我所说的道,难道是原本就存在的吗?在仓颉造字之前,世上本没有字;在有巢氏造屋之前,人们只能生活在旷野;在先秦两汉之时,世上人多还在用竹简,现在大家则是用纸张。这无不是在表现,道不是一成不变的,世间万物是越变越多的,这就是圣人在《老子》说的,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”

 “而我们的去揣摩、理解道的念头,本来不就是看不见、摸不着的吗?而正因为圣人的念头超越了现有的事物,接近于道,然后才实现了‘有’的变化,不是吗?裴逸民所说的‘有’在‘无’上,正是标准的着相。”

 此言一出,众人纷纷鼓掌叫好,都认为王衍所言引经据典,更贴合实际。

 但裴頠却丝毫不慌,他说道:“这不过是诡辩罢了。”

 “夫至无者,无以能生,故始生者,自生也。所谓万物衍生的道理,本来就蕴含在现有的事物之中,而不是凭空衍生。仓颉造字,是模仿万物之型;有巢氏造屋,是依据于兽鸟之巢穴;现在世人所造的纸张,莫非是靠念头

来造的吗?不,是蔡伦一次又一次试出来的。”

 “我们能做的事情,都要受限于自生的道,也就是‘有’的道,我们不可能在水内生火,也不可能让日月倒错,只有正确地认识到这些,才能知道,该往什么方向努力,不做无用功。”

 “《老子》一书五千余言,其主旨说的,无非是静一守本。这个‘本’,说的是本份,人的自‘有’之道,并非什么所谓的虚无。王夷甫说什么‘有生于无’,没错,《老子》中是有这一句,但是只在乎这一句,而不去深察整本书的主旨,这就是逐本求末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