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瑞聪 作品

第251章 宇文换礼(第3页)

 

刘羡这才恍然。看来,这次南下是拓跋禄官对于宇文逊昵延的一个试探,看他能不能把握分寸,既要尽心用事,又要识得大体,主动避嫌。只有这样,宇文逊昵延才能在拓跋鲜卑中站稳脚跟。

 

只是想到他抓的那六千多俘虏,刘羡又有些心有不忍,不用猜也知道,这里面胡人占大多数,但肯定多多少少带有一些本地的汉民。

 

不料逊昵延竟很快察觉到刘羡的这点情绪波动,他很自然地说道:

 

“不过这么多人,在路上也是累赘。刘府君不妨去里面挑一挑,有看得上的就留下,一个人一匹绢,到夏阳转交给拔拔彻即可。”

 

“呀,这不会使得宇文兄为难吗”

 

“些许奴隶罢了,若能换得两国的和平,倒也无足轻重。”

 

这当然是套话,想到对方在拓跋鲜卑中的尴尬地位,其实与自己类似,刘羡知道这是份不小的人情,感激道:

 

“将来宇文兄若有所求,刘羡不敢不应。”

 

逊昵延对此倒看得很开,他笑道:“举手之劳罢了,何必言重。”

 

当日晚上,刘羡带着吕渠阳去鲜卑营中去找俘虏,把其中的汉人都一一挑选出来。而宇文逊昵延并没有伴随左右,一个人坐在山头上吹奏胡笳。

 

这胡笳声清远悠长,深厚沧桑,就像是一条冰封的河流带向北方天际延伸,天地灰色黯淡,草木凋零枯萎,很快就吸引了刘羡的注意力。

 

他等逊昵延吹完,情不自禁地走过去,评价道:“宇文兄,吹得真好啊,节奏缓中有急,曲调里怨中带恕,这是什么曲子”

 

逊昵延闻言,不禁诧异道:“刘府君也懂得音乐”

 

吕渠阳在一旁笑道:“我们的老师是小阮公,晋人中首屈一指的音乐大家呢!”

 

逊昵延闻言恍然,他笑道:“那方才真是献丑了,我吹的不过是家乡一曲极简单的牧马曲。”

 

刘羡却摇首说:“乐曲是替人发声的,只要情真意切,简单与否全不重要。”

 

说到这,他叹了一口气,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笛,凝视良久,徐徐道:“听到宇文兄的音乐,我也忍不住思念家乡啊!”

 

不知不觉,离开洛阳已经六年了,虽然在关中也结识了许多新的朋友,但他现在越来越理解故土难离四个字,因为那代表着人生的起点与最无拘无束的日子。刘羡想到童年,想到母亲,想到妻子,想到二伯,想到老师,还有朱浮、来福、阿春、王七……甚至连父亲的面孔都不那么可憎了。

 

于是他也吹响了一首曲子,是小阮公生前入门时教导他的曲子:

 

“凤皇兮上九天兮,非梧不栖;凤皇兮下九天兮,非竹不食。”

 

原曲活泼灵动,刘羡入门时总嫌弃这曲子韵味不够悠长,但现在吹来,他已经能深刻地感受到,曲调中那股干净的情绪,自己已经很难再拥有了。直到这时,他才会恍然发现,那些过去自己感到不满的生活,其实是很多人奢求也得不到的。

 

因此现在他再吹奏,就好像水中捞月一样,明明那段时光近在咫尺,可试图回忆模仿,却总是似是而非,一时间心中泛起无数荡漾的波纹,连自己的存在都感到惘然了。何时才能回到故乡

 

或许只有回不去的,才是真正的故乡吧。

 

一曲吹罢,刘羡放下竹笛。一旁的宇文逊昵延正在擦拭眼泪,他感慨说:“刘府君确实是风流人物,非我等胡人可比。仅仅一曲,就让我情难自已,想到了阿莫敦和莫贺。”

 

阿莫敦和莫贺在鲜卑语里分别是母亲和父亲的意思,宇文逊昵延正是因为父母双亡,所以才不得不担起宇文部的重任,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,还是败在拓跋部和慕容部的夹攻之下。

 

他回想过往下,从腰间掏出一把一尺长的金刀,赠送给刘羡道:“我真是喜欢刘府君,可惜,此次一别,也不知还能否再见,这把金刀,就作为我饯别的礼物吧!”

 

虽然语言不通,但刘羡仍然感受到了对方的真诚。刘羡收下金刀,按照规矩,他应该送回礼,可身上的这些东西,有哪件合适呢

 

刘羡沉思片刻,从怀中掏出一块系着红绳的玉佛,交给宇文逊昵延道:“这是我阿母早年在洛阳白马寺给我求的一块玉佛,据说可以趋吉避凶,虽不算第一等的宝物,但我一直很珍惜,今日赠给宇文兄,还望宇文兄不要见怪。”

 

两人交换礼品完毕,又畅谈许久,时间就如同流水般飞逝。

 

逊昵延确实守信,两日之后,这群鲜卑人就消失了,真是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,如同一阵不期而遇的狂风。

 

不过刘羡并没有为之感慨,他知道,接下来的时间才是最煎熬的,它托生于战争,却又无关于战争,并将平等又平静地席卷整个关中。

 

大饥荒要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