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.披风

阮玉山强盗一样把九十四从席莲生跟前掳走了。
 




没给席莲生再次追问九十四名字的机会。
 




回家的路上九十四沉默地翻着手上的书卷,他隐约感觉到阮玉山这次是帮了自己,可惜他的文学水平还没够到学会“解围”这一词的地步,否则他此刻就会在心里给阮玉山方才的行为赋予一个好听的头衔,现在他只能生硬地把阮玉山从“仇人”的阵营里划分一部分出来,归到“恩人”那一边。
 




至于阮玉山被划分后的那些剩余部分,还是被他公正无私地判在“仇人”中。
 




就像现在,阮玉山冷冷地在他身后提醒他:“你这是最后一页。”
 




九十四把书倒着看了。
 




“书要从右往左翻,不是从左往右翻。”阮玉山想起九十四当个宝一样揣在衣服里的那堆破烂,由于残缺不全,毫无印刷装线的工艺可言,都是靠九十四自己一页一页地叠好,用绳子捆在一起,看到哪一页就从中抽出来,不存在翻页的说法,因此又说道,“只晓得给书,不会教人怎么读。当什么夫子,枉为人师。”
 




九十四不知道阮玉山在骂谁。
 




每次遇见阮玉山这种神神叨叨的时候,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装聋作哑,以免引火烧身。
 




不成想这回不吭声也要被波及。
 




阮玉山忽然从后头俯身凑到他脖子边,凉阴阴地嘲讽道:“想把你一口喂成个大胖子,也不怕你噎死。”
 




九十四啪的一下把书合上,懒得忍了。他觉得阮玉山今天中午像吃了炮仗,说话夹枪带棒的,比在饕餮谷还让人难伺候。
 




况且他压根不想伺候。
 




于是他偏过头去睨着阮玉山,两个人鼻尖擦着鼻尖,相隔不过毫厘。
 




“我只会饿死,不会撑死。”九十四淡淡地回呛他。
 




阮玉山仿佛因为他的动作心情稍微好了些,弯腰的姿势快靠在他肩上了似的,对着他略微歪头:“真的?”
 




“我什么都吃得下,什么都噎不死。”九十四轻轻挑眉,语调放缓,颇有些跟阮玉山杠上的意思,甚至还往阮玉山眼前凑近了点,“不信你试试。”
 




阮玉山静静注视他贴到自己跟前的眉眼,不知想到什么,敛起眼皮扬唇笑了一下:“你真敢吃?”
 




九十四快被说饿了。
 




他抿了抿嘴,又舔舔嘴唇,皱眉上下打量了一遍阮玉山的脸,蓦地把头别向另一边,有几绺耳后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拂过阮玉山的鼻子和嘴唇。
 




阮玉山闭上眼,在九十四扭头时带起的风里嗅到一丝极淡的香气。
 




不是昨夜沐浴的皂角,也不来自洗净的衣裳。
 




远北蝣人,胎体生香。
 




原来洗一次就能闻到了。
 




九十四一言不发地抬脚离开,把阮玉山甩在身后不打算再理会。
 




阮玉山的下巴轻轻擦过他的肩,身侧吹来凉悠悠的秋风,还带着残存的九十四的香气。
 




他抬起负在身后的一只手,慢慢站直了身,用指尖摸过自己的鼻尖,又低下眼,用指背摩挲自己的下巴。
 




再朝前看,九十四已经走出去很远。
 




金秋的阳光泼洒在九十四一头卷曲的乌发上,九十四步过那片沙沙作响的竹林,阮玉山看见他的每一根发尾都带着若隐若现的光芒。
 




回到院子里时九十四并没有吃饭,而是一个人打了一盆子清水,顶着日头蹲在院里慢慢洗手。
 




席莲生给他的书他很珍视,刚才在路上翻阅时也翻阅得万般小心。
 




他的掌心糊了一手的血,一上午的功夫凝固干涸的血块儿掉了不少,但伤口处还是血肉模糊,连那些尖锐的竹刺都还没从手上拔下来。
 




竹刺又细又密,九十四一根一根地用手指头拔,拔一根,就皱一下眉头,但死也不吭声。
 




饕餮谷最忌讳蝣人的惨叫声,没人喜欢听到任何惨叫和哀嚎,驯监听了厌烦,谷主听了厌烦,最重要的是主顾们听了也厌烦。
 




做生意的地方,哪里容得下货物们哭哭啼啼,别人买去也不吉利。
 




阮玉山大老远还没踏进院子里,就瞧见他身前那盆水给洗得血泱泱的。
 




照这个拔法,得拔到何年何月?
 




刺还没搞完,手先废了。
 




阮玉山去包袱里拿了镊子——阮府的人做事细致,屋子里下人们知道他此番是出门游玩,更是把平日吃穿行走所需准备得一应俱全,虽说没什么东西用钱买不到,可就怕阮玉山用不惯外头的,又或是遇见特殊情况也未可知。
 




这镊子就找得正好。
 




阮玉山从屋子里出来,路过屋檐下头,顺带薅了把小木凳,扔在九十四后边:“坐上来。”
 




他自个儿往水盆边上单膝蹲下,拿住镊子,朝九十四伸出胳膊:“手拿过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