岸壳 作品

第155章 遇云虹(第2页)

 古丝颤颤巍巍落地,并非有心悔过。而是,要与风浮濯正儿八经地道声别。

 她命丧二十九,如今为这年岁,却哭得像个十九的、情窦初开的玉面小姐。

 她紧紧搂着风浮濯,泪雨涟涟:“娘的前半生走得太好,后半生碰着不公之事便就此一蹶不振了。其中,待你最是有愧,分明要许诺你的好日子,通通没能兑现。”

 风浮濯本想回抱过去,手却悬在半空就停了。

 他只是振振有词,争做寡义人:“父母二人的养育之恩,银柳没齿难忘,母亲不该对我有愧的。”

 古丝却摇摇头,贪享相拥的余热:“莫要记着这并无用处的养育之恩了,为娘只愿,我的柳儿能生生世世责怪爹娘……可好?”

 风浮濯不答:“……”

 古丝不再留恋这个抱,重返高凳上。

 蚕丝胜雪,晶莹剔透。

 她靠在这片“温柔乡”里,佳期如梦。

 凳子横倒而去时,风浮濯再次磕头。

 且长跪不起。

 望枯见过太多生离死别,唯有这一回,最是无言以对。

 诚如古丝所说,她的一辈子都活在金丝蚕蛹内。爱人逝去,是第一重洗涤;任人诬陷,是一次迫不得已地脱壳。

 但她被祉州香火遮了眼——越是去往纸醉金迷之处,越是沾染满身污泥。

 她要以死明志,自当为情理之中。

 只是,理想者狠心,能弃了性命,就能舍弃“挚爱”。

 难怪风浮濯日后愈发沉默寡言了。

 是啊。

 心中千结,又怎与这空荡荡的世道说呢?

 望枯这般想着,那跪地一宿的风浮濯总算有了动静。

 霜露夜重,他再次摆正凳子,接那随风摆动的古丝下来,再拢好她的衣裳。

 又不知风浮濯从何处翻来胭脂水粉,为她小心妆点。做完这些,他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去往那个硕大的棺材里,尸身入盅,只占一半——如今看来,是双人合棺。

 古丝应是挣扎了太久。

 风浮濯半刻不闲着,又去风长引之侧。

 掀开遮挡面目的麻布,可见他溃烂不堪,尸虫蚀人,变得两眼空空,枯骨泛黄。

 风浮濯却能面不改色地抱他去古丝身旁,也知为他拾掇“仪容”。

 风浮濯还不觉够,扭头去府邸室内,翻箱倒柜了些许贵重物什、贴身物什,依次铺陈去棺材里。

 昂首再见蚕丝白绫,如那府邸的“胡须”。风浮濯拿了把大剪子将它扯了下来,并盖在二人身上。

 如此,棺材合紧。

 他空叹寂寥。

 “倒是可惜,蚕丝贵重斐然,若能将蚕丝留给路边难民……该有多好。”

 望枯领略到他的佛者本性了。

 世人皆知,死者大过天,百善孝为先。

 但风浮濯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“圣人”。

 甚至不惜毁了名节,弃了童趣,当一个“离经叛道”的人。

 可四百年后的他依旧少了太多意气。

 往事不可谏,人也是。

 ……

 风浮濯并未择其黄道吉日,仅是夜观天象,见下旬必将和风细雨。便趁着来日的亥时,将棺材用粗绳捆上腰身,徒步行山。

 但因棺材板在青石板上磨损了一路,风浮濯六尺的身子始终扛不过这极为笨重的棺材板。为能提紧裤腰带,更是饭也不曾用上一口,还在北街闹出“铿铿锵锵”的声响。

 “这才几更天!打什么破锣!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了!”

 一个掀窗大骂,风浮濯就地停歇。

 他没想放弃,转而用两臂将棺材抱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