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6章 香巴拉旧闻
其一
廿三年冬,北地苦寒。
横断山脉深处有六人结队攀岭,皆着洋装,携铁器,言谈间夹杂英吉利语。
为首的唤作保罗,金发碧眼,是英吉利国传教士养子,惯常于天山地界搜罗古物。
此番进山,说是为寻一尊唐代胡僧埋骨处供奉的铜佛。
山势陡如刀削,雪粒子扑在脸上生疼。行至第四日,向导王二麻子忽地驻了足,将旱烟杆子在冰岩上磕得作响:“这地界邪性,前头有座无字碑,是镇山鬼的。”
众人望去,果见乱石堆中斜插半截青石碑,碑面爬满藤萝似的冰纹,倒似千百只细眼从幽冥里望过来。
保罗掏出怀表对了对日头,冷笑道:“中国有句古话,叫子不语怪力乱神。“
随后便径自迈过石碑。
雪靴碾碎冰壳的脆响里,隐约掺着丝呜咽,倒像是石碑在哭。
当夜宿在背风处。
篝火将熄时,捷克人约瑟夫忽地怪叫一声,指头颤巍巍戳向岩壁。
众人擎着火把凑近,但见冰层下冻着具人形,眉眼竟与保罗有八分相似。
俄国佬伊万划开十字,德语医生弗里茨却掏出放大镜细瞧,镜片反光里,那冰尸嘴角似在蠕动。
“雪盲症。”弗里茨下了论断,话音未落,约瑟夫已发了癫,操起冰镐往自己天灵盖劈。
血浆溅在雪地上,竟不凝结,蛇似的游向冰尸脚下。
王二麻子蹲在岩缝里抽旱烟,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,映得那张麻子脸青红交错:“早说了要供三牲...”
次日破晓,雾霭里浮出座残庙。
椽子叫雪压得塌了半边,佛龛里供的却不是菩萨,倒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,青面獠牙间衔着枚铜哨。
保罗伸手欲取,那铜哨忽地啸起来,声似万千怨鬼齐哭。
众人耳膜欲裂之际,弗里茨突然狂笑,眼珠子在眶里乱转:“我看见了!它在时间之外游荡!”
话音未落,七窍已涌出冰碴子。
夜幕再降时,只剩保罗与王二麻子。
雪地里突兀现出串脚印,大得非人,每一步都深陷三尺。麻子将烟杆别在腰后,哑着嗓子道:“这是山魈老爷来收租了。”
忽见雾中凸起个黑影,高逾两丈,脖颈似蛇般扭动,却不见头颅。
保罗慌忙吹响铜哨,那黑影顿作万千飞蛾,扑棱棱钻进他口鼻之中。
....
半月后,成都城仁爱医院来了个怪病人。
看护妇都说,那洋人整日蜷在墙角,十指在砖地上抠出血道子,嘴里翻来覆去念着“不可视其形,不可呼其名”。
院长请了留学的刘大夫诊治,诊室里便常传出癫狂大笑。
这日巡警赵三多来送走失孩童,忽听得二楼哗啦乱响。
奔上楼时,正撞见保罗赤脚立在窗台,月白病号服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刘大夫瘫坐在地,金丝眼镜碎作两半,手里攥着张炭笔画——画上无数人首蛇身的怪物盘作衔尾之环,正中浮着只巨眼,瞳孔里密密麻麻全是人脸。
“它在等门开!”
保罗突然转头,眼白尽墨,“二十昼夜,血肉为引,空人即临!”
言罢纵身跃下,落地时脖颈扭成诡异角度,嘴角却咧到耳根。
赵三多奔至窗前,恍惚见雪地上黑影蠕动,竟似个无头巨人俯身吮吸脑浆。
揉揉眼,发现果真是看错。
赵三多触摸刘大夫的手时,指尖触到某种粘腻之物,像似捏了块陈年尸油。
归警所路上,雪片子直往领口钻,道旁杆上贴的仁丹广告叫风撕下半截,露出底下泛黄的寻人启事——失踪女学生的照片正咧着嘴笑。
....
三日后,刘大夫投了护城河。
捞尸人说他怀里紧抱着诊脉用的东西,穴位孔眼里塞满冰碴。
赵三多立在桥头抽烟,忽见水面浮起串气泡,咕嘟嘟拼成个“門”字。
卖馄饨的老孙头凑过来嘀咕:“巡警老爷,这半月跳河的统有六人,脚底板都烙着铜钱大的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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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三多蹲在桥墩下翻看案卷,油纸伞遮不住斜飞的雨夹雪。
六张验尸单在膝头摊开,死者脚底疤痕的拓图像六只扭曲的瞳孔。
老孙头的馄饨挑子吱呀作响,飘来半句裹着花椒味的叹息:“都是寅时三刻投的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