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4.撼天
膝盖跪在黄土上,手上呈着一封密信。而谢无炽则在胜利之师的簇拥中, 坐在上首椅子里。经过了持久的杀戮, 他眉眼和神色越发阴沉不泄,自带冰冷之感。
不远处,则是密密麻麻伫立的谢军, 形成虎狼之势。
来人禀报: “这是吾将军的密信,大将军平定举国之乱,吾等钦佩不已, 大将军倘若要进东都城门,吾将军愿亲自为将军开门迎接,助将军大计! ”
谢无炽淡淡: “你们将军是谁? ”
来人道: “殿前都指挥使, 现掌皇城司, 褚德。”
谢无炽闻言,笑了笑: “殿前都指挥使,掌禁军数十万, 原来被旻军节节败退的褚将军? ”
此人受辱支支吾吾道: “将军不能抵抗,实在是陛下朝令夕改, 强人所难……”
谢无炽: “也好, 看来褚将军明察通达, 心有丘壑。明日,就在东都城门相见吧。”
众人不解其意,这人没料到事情进展顺利, 连忙跪谢: “是! ”
人跪行出去, 众人议论纷纷, 询问谢无炽: “难道真信了这人的话,开城门进去? ”“将军三思! ”谢无炽不答, 喝了口茶,掠起眼皮留意道: “二公子呢? ”
辛滨适时汇报: “二公子听到仇军的一番话, 到韶兴府接杜公子的遗体了, 已有护卫跟随, 请将军放心。”
谢无炽放下茶杯: “杜子涵死了? ”
辛滨便把仇军的话再重复一遍, 谢无炽眼中似有审视, 片刻后, 重新凝结上一层冰霜。
“再调派人手, 护卫二公子安全。”
秋雨过后, 路面泥泞不堪。一派雨打芭蕉后的残花流水, 山谷中景色秀丽, 时书一抬脚, 踩在浸透了雨水的肿胀花瓣上。
马蹄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, 路过人烟荒芜的野村, 临江府为战场, 十室九空, 炊烟断绝, 时不时跑过野狗, 叼着不能分辨的骨头。
时书催马匆匆, 往后回看了一眼: “对不起谢无炽, 这个时候, 我本来应该在目睹你的胜利,但……”
他回过头, 泥水飞溅, 护卫提醒道: “二公子小心啊! 旻兵虽已被冲溃, 但现在仍有许多残兵作乱, 东躲西藏, 如果遇到了恐怕不安全。”
时书如梦初醒: “明白了, 谢谢诸位, 我会小心。”
护卫道: “接到密报, 有两支残兵向这个方向汇集, 消失在山内不知所踪。属下已经让仇军调了一支队伍来护送。”
时书终于想起来: “刚才我听到诸位将领汇报战功, 没有听到音昆的名字, 这个人抓住了没有? ”
护卫道: “战俘中没有这个人。”
时书勒马忽然停下, 听到杜子涵的死讯后, 他脑子一直昏昏沉沉, 僵硬滞涩, 此时好像有了一丝活意。
时书茫然地观察四周, 问: “这条是去哪里的路? 附近都有什么城池? ”
护卫道: “我们走的是兰阳道, 经过平安县, 丰乐县, 琼花镇, 流水村, 武林乡, 再到韶兴府去。”
时书勒马而走, 看到周边的建筑, 俱是白墙灰瓦, 小桥流水, 朱门绣户, 一看便是书香门第, 但房屋都被焚毁, 显然遭遇到兵祸, 许多痕迹似乎就在最近。
时书道: “这里是景军的地界, 景军呢? ”
护卫道: “景军正在大乱, 士兵畏葸, 早放任民间不管了。”
马蹄焦燥不堪地乱踏, 时书道“驾! ”再走了一段路, 路上只觉越来越熟悉。一段回忆涌入到脑海中, 无数的日日夜夜, 他和谢无炽晓行夜宿, 白天赶路, 夜里在荒村野寺休息, 自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。
再到红线节的夜里, 小楫轻舟, 渔鼓频繁, 热闹喧嚣。那是谢无炽事业草创, 正在为前途奔走时, 时书和他治理舒康府的疫气之后, 绕路来到长阳县拿取裴文卿的文书, 实则与朝廷新派结交, 再一路回到东都。
时书怔住: “我和一个人, 曾走过这条路。”
护卫不解: “请二公子明说。”
时书: “再往前是不是长阳县, 百代儒宗之首, 鹤洞书院? ”
护卫道: “正是。再往这条路, 正是大景文脉, 许家鹤洞书院所在。”
时书脑海中仿佛掠过一道闪电, 调转马头: “先不去找子涵, 你让仇军派一支军队, 立刻去长阳县! 保护书院。”
两支北旻残军, 汇集在渔阳村一处低矮的山坡附近。旻兵在长久的逃命中, 个个面色漆黑, 眉眼疲惫, 手中拄着一把弯刀。
众人饿得皮包骨, 听闻休息之后, 纷纷拿出不多的粮食, 啃咬。
众人埋冤: “这一路什么吃的也没抢到, 这里的百姓全是穷死的, 家里一颗米也没有。”
另有人说: “没有办法, 打仗全被抢了。”
有一个人, 悄悄走到残军的领头前, 从怀里掏出个馒头: “王子, 你吃, 奴才还剩两个。”
音昆满脸乌黑, 看他一眼, 笑着接过馒头: “好啊, 重格, 你心里有我。光凭这个馒头, 回了北旻我请大君封你当官, 赏牛羊上千。”
叫重格的凄凉道: “奴才效忠王子, 何敢求报。现在兵败, 走一步算一步了。”
音昆撕咬馒头, 瞥他一眼: “听说一句话吗? 胜败乃兵家常事。我狼兵并未溃败, 只是暂时撤退。”
重格哀怨道: “王子, 奴才亲眼看见大君被俘, 大太子和三太子被俘, 国母被俘, 我们何不逃回茶河线以北去?”
音昆脸色骤变, 一把攥住他手腕: “你在说什么? ”
这人声音放轻: “茶河以北也被奚信和韩田占领, 但我们逃回去, 逃到山脉的极北, 重新创建我们的国度——”
音昆一言不发, 将馒头咬碎一口一口吃干净, 盯着他, 像在嚼食他的肉。这人有些惊恐, 往后退去, 下一秒, 被音昆拎着后衣领拽起, 在一阵哈哈的狂笑中, 猛地将他砍死。
音昆凶光毕露: “我说过了, 北旻没有失败, 我们也不会失败! ”
其他狼兵面露惊愕, 有人说: “王子, 这是王子从小长大的同伴……”
音昆道: “只有与我共同击溃景人的才是同伴! 还有谁敢议逃, 别怪我刀不长眼! ”
众人纷纷道: “是。”
兵临城下, 一轮阴郁的太阳。
大景国祚二百余年, 第一次东都被围, 举国上下莫不震动。
百姓挤在城厢之中, 纷纷往城楼下观看谢无炽的军队, 甚至有守城禁军也万分好奇, 人群不得不挤压, 践踏, 争吵: “哪个是谢将军? ”“哪个才是? ”“谢将军之锐师, 比起景军只胜不败。”“他们的军容比我们强多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