屠苍狗 作品

9. 丁年,明月偏要照沟渠

夜幕似一泓幽凉的水,悄然漫上人间。
 




层层叠叠的云羽,温柔地簇拥着月亮,将月色筛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银纱。
 




“谁在那里?”
 




“屠女士,解释解释?”
 




皎洁的月光投射出一抹倚靠在窗边的身影,修长且匀称、骨节分明的手指捧着一沓装订好的稿纸,一页一页翻看着。
 




在看到某个字眼的时候,虔诚又爱怜的轻轻摩挲着,甚至细心的抚好卷边的纸张。
 




听她发问,他扬了扬手中的纸,皮笑肉不笑的反问。
 




月光笼罩着他,镀了一层清嘉。
 




是连晚风和无边月色都偏爱的人。
 




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熟悉,是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确定没见过的轮廓。
 




他慢慢走到开关旁,按亮了房间的灯光,顺势坐到一旁的沙发里,懒洋洋的开口:
 




“我?丁年,记得吧?”
 




骤然变亮的四周让人条件反射般的闭眼,再睁开眼,看到他的脸,听到丁年两个字,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?
 




就像被球状闪电炸了一下,头皮发麻,心跳如鼓。
 




“丁年?书里的丁年?我笔下的丁年?”
 




丁年微微颔首,对她的三连发问表示肯定。
 




顺嘴还要吐槽一句:“五十几万字的纸也叫书?”
 




一句话给屠女士整应激了,“你清高!五十多万字不叫书你在这干什么呢?特意跳出来喝口水顺便再留个到此一游?”
 




丁年被噎了一下,往回找补,“前面七万多字倒也写的马马虎虎……”
 




“呵,那你让我解释什么?”
 




“八章,我死了两次,久别重逢了四次,未完待续了三次,大刀小刀虐我八次,也不给浓墨重彩的救赎,请问,你没有心么?”
 




“请问,你不爱虞岁么?”
 




“我不是爱惨了她我来找你说什么?”
 




“你爱她,你说的这些就不成立,情爱都有试金石,没有矛盾冲突哪有转折给你清楚心意展示爱意?又没让你死八回,结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?丁年哥哥喊的你暗爽的时候你怎么不说?虞岁殉情的时候你怎么不说?虞岁被你乱道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?虞岁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时候你怎么不说?虞岁香香软软的身体被你抱怀里高潮迭起的时候你怎么不说?况且,给你的背景线就是虐你才合理,为什么要让虞岁跟你一起受罪才算救赎?打着救赎的幌子让她受罪那本质还是虐女。”
 




丁年的气焰一下子消了大半,最终只干干巴巴的说了一句,“你说的对。”
 




又看了看稿纸,“那我的救赎呢?不打算多些笔墨么?”
 




“虞岁的出现,对你来说,就是救赎,世上若无虞岁,无人爱你丁年。你得把这个事实融进骨血里。”
 




“我竟然觉得你言之凿凿,很有道理。”
 




“不然呢?让你上桌吃饭还要把锅端走顺脚再踹一下厨子?”
 




“那么我再请问伟大的屠老师,这些又是什么?您就准备照这个走向给我和虞岁安排之后的每一个结局了么?”
 




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这是她正在修改的简纲和初定结局的手稿。
 




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,最突出的就是一句:最终,虞岁终于触碰到了她的光。
 




但这句话,被加粗加重的线划掉了,重写了一句:虞岁的光,灭了。
 




虞岁一直等着丁年,最后觉得,去陪他是比等他更浪漫的事。
 




所以又重复加粗画了道线划掉,改写成:虞岁死在丁年的墓前。
 




断腕处的鲜血昭示着她爱的决绝,每一滴流淌下的血迹背后都有令人动容的情字暗涌。
 




光看画线的力度和重改的字迹,都能感觉到写下这段的人有多大的情绪起伏。
 




这怎么解释?就这涂涂改改的手稿,谁看了能不说一句上头?
 




好歹也是无数个分分秒秒锤炼出来的得意之作,断然容不得谁轻易置喙。
 




“这不是更能凸显你和虞岁的爱情么?殉情啊,be美学的天花板了。”
 




丁年笑了,不像是满意的笑,更像是气笑了,他黑色的眸底深处像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漩涡。
 




他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,目光重新放到手稿上,捡了一大段文字读了出来:
 




“【虞岁坐到墓碑旁,抬手轻抚照片上少年的脸,他还是笑的那么干净惑人。
 




她慢慢的靠近照片,轻轻吻了吻他的脸。
 




丁年,还记得我为你写的那首歌么?
 




每次都没唱完,今天唱给你听好不好?
 




一幕幕,一帧帧画面,都浮现在脑海里面,
 




我给你的,总是讨人嫌的一面,
 




我和你,这些年风雨,早已烙进我的心里,
 




我后悔的,是我从前常常抱怨,
 




你在我心头天平最重的一边,可我从未好好吻过你的脸。
 




当初不懂好好把你捧在手心,如今我不再畏惧沧海桑田,
 




想对你,说声抱歉,有那么多让你难过的瞬间,
 




想对你说一声抱歉,曾数次令你,泪水涟涟,
 




想对你说声抱歉,因为有我你才努力这些年,
 




想对你说一声抱歉,是我明白太晚让你辛苦了这么多年。
 




轻轻唱完,她泪流满面,丁年,竟是以这种方式让你听到完整版。
 




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,秦艽点了支烟,拿出那只银制的钉子手镯,狠狠的戳进戴着丁年为她定制的手镯的手腕。
 




深深的划出一道伤口,殷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。
 




你出现之前,我不相信有光。
 




你走之后,我的光灭了。
 




丁年,我放过自己了。
 




虞岁倚着墓碑,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,她释怀的笑了着,缓缓的闭上了眼。
 




那个怕黑的少年,独自承担黑暗,却给了她光。
 




丁年,等等我……】”
 




丁年读完,缓了半天,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悲恸,他放下稿子,揉了揉眉心,声音有些阴测测又闷闷的:
 




“我和虞岁,经历了那么多,你的简纲上写着我们会在一起,明明定位是现言甜宠,最后为什么把我们写死?”
 




他停顿了一下,加重语气咬牙切齿的接着问:“人都没了,用这些无病呻吟的华丽辞藻修饰有什么意义?”
 




屠女士不好意思的笑笑,“当初第一版的底稿申签了七次没通过,我觉得是太甜了没有市场,所以想试试be美学。”
 




“这就是你强行be的理由?”,丁年满脸都写着一个意思,我不信你少来。
 




“我可太想签约成功了,本来是她不知道你的死讯,一直苦苦等你,最后摆烂,变成了,殉情。”
 




“然后呢?把我们写死了你就通过了?狗都嫌的路子你让我和虞岁走一遍?”
 




说到这,屠女士有些泄气了,“结果我笔名自杀了,换成现在的,你嘴里的屠女士。”
 




丁年凉凉的说给她一句:“别怪路不平,怪你人不行。”
 




“不行?哪不行?来,你展开说说”
 




丁年真的就听话的翻给她看,试图让她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并改正,“你看,你这段开头写的【天气转凉,落叶黄。穗城今年的秋天比往年都冷,仿佛能冷到人心坎里去。
 




穗城女子监狱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,一抹颀长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来。
 




她逆着光走来,周身的气场就像是数九寒冬里凛冽的风裹挟着绵密不绝的雪,低调伺伏而又藏锋。
 




明明是极媚的丹凤眼,眼底却像是藏着化不开的冰,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任何跟情绪有关的显示。
 




虞岁,鉴于你的表现良好,所以可以提前出去,以后要好好生活,方脸女狱警柔声的说着,递过去虞岁存放的物品,以及一个黑色的绒盒。
 




虞岁接过,打开盒子看了一眼,合上,颔首道谢,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可细看之下那双淬了冰的眸子却隐隐有融化的迹象。
 




方脸女狱警看了看她,欲言又止,另一个圆脸女狱警走上来拍了拍方脸女狱警的肩,示意她回去。
 




两个女狱警渐渐走远,风中传来两人轻轻的交谈声:
 




“你别指望她会跟你交流,能道谢就是顶了大天了,三年了,她说话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过来”,圆脸女狱警语气娇憨。
 




“我就是觉得她很可惜,听说过很多关于她凶狠的传言,但是很难把那些事情套到她身上‘’,方脸女狱警语气中透着怜惜。
 




虞岁对她们的对话恍若未闻,走到刻着监狱样的巨石后倚靠着,打开绒盒细细打量,眼神中透露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。】
 




哪个正经主角一来就从监狱里出来?能过审才怪,你怎么不干脆写她的犯罪细节呢?格局打开,第一章写她犯罪,第二章写她坐牢,第三章写她死刑,然后再重生洗心革面……”
 




“黄金三章,就是要这样才让人想往下看,想知道她为什么进去”,屠女士坚决不承认自己写的有问题。
 




“冲突情节和磨难都在后面展开,前面太平了”,丁年一副我从书中来、没人比我更懂的姿态。
 




“所以呢?”
 




“所以我和虞岁,应该在一起,活着,在一起,甜蜜的,长久的,在一起,一直在一起。”
 




丁年说这话的时候,郑重其事的像在许愿。
 




看他这样,屠女士愣了愣,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,“行啊,笔给你,你来写。”
 




“嗯?”
 




他这个声音,撩人而不自知。屠女士暗自感慨,还得是我啊,这纸片人塑造的多好。
 




“我手里有本古言,卡文了,我让你和虞岁去那本里,甜腻腻,也算是让她重生了,带着现言的记忆,去古言里找你,你不是要救赎么?这种有前世今生的基础奠定出来的救赎我是认可的。”
 




“我不信,你又要给我们下套,现言给我们按大纲结局就好了啊,何必麻烦?”
 




“去古言里,按你们的故事走向给我结稿,我就给你们改现言的结局,这不就等于前世今生都he了么?还是说,你对你们的感情不自信?”
 




“无比自信。只不过你写的太苦,就没构建过一帆风顺的世界。你最擅长用华丽细腻的文字去修坟。”
 




“什么叫甜?不尝过苦,怎么能感觉到甜?你是不是不行?”
 




“行,怎么不行?我可太行了!我就一个要求,这次换我去经历那些阴暗面。她是我心里的月亮,在现言里都被你写成沟渠了,人人都说她是沟渠。”
 




丁年这些话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,足见不满的程度。
 




“来,这本,放心的去吧”,屠女士打开床边柜子的抽屉,拿出一沓订好的手稿。
 




“她会记得我么?”
 




“会,但你不会记得她。”
 




不给他消化的机会,屠女士又补了一句: “她是众星捧月的权臣之女,你是人人喊打的罪臣之子。你逃她追,我想看你插翅难飞的戏码。”
 




丁年用看变态的眼神,深深的看了屠女士一眼,“记住你答应我的,如果你失信,我将在每一个有意识的时刻,诅咒你写的文字永无出头之日,还会被人抄袭融梗,还要被人倒打一耙,维权无门。”
 




对于码字的人来说,这无疑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。
 




丁年说完,接过那本古言手稿,手指刚触碰到页面,那纸张像是一汪湖面,有看不见的涟漪圈圈荡荡,顷刻间,丁年便消失不见。
 




只有沙发上那本翻开的现言手稿,提示着,丁年真真切切的来过。
 




来为他和虞岁差点发生的悲恸结局努力过,来为他和虞岁一起奔赴璀璨星河争取过。
 




不多时,古言手稿上,多了一段文字:
 




【朝欢大陆每五十年选一任英明的决策者,称帝,可连任,可于权贵世家中选新。
 




四大世家——丁、柳、楚、虞的地位不可撼动,权势滔天,各自为营。
 




一朝天子一朝臣,在权力斗争腥风血雨的厮杀中,四大世家之首的丁家,欲取天子而代之,后经萧家连同另外两大世家铁腕镇压。
 




斩丁家家主于城门马下,丁家一众男子赐鸠酒,女眷没为官奴歌姬。
 




帝念稚子何辜,丁年尚且年幼,遂留活口,养在后宫。
 




百姓纷纷称赞其仁德。
 




至此,四大世家唯留其三,元气大伤,权势大不如前,各自韬光养晦,十分低调。】
 




丁年,既然你说虞岁是你的月亮,这一次,明月偏要照沟渠。
 




修真大陆,六道学堂门口。
 




“你是朝欢大陆虞家的人?”,像是想确定什么,又问了一句,“奸臣虞梦为的女儿?”
 




众人循声望去,被问到的女子一袭黑衣,盈腰长腿,黑发如墨,肩头舒展,脖颈线条精致,宽大的领口露出细致的蝶形锁骨,远远望去颇有几分绝世独立的味道。
 




听到‘奸臣萧梦为’几个字的时候,女子神情未变,只眼眸里寒光微闪,清泠泠的声音响起:“初执。”
 




她身旁被唤做初执的护卫,眉眼弯弯的缓缓走到那精灵面前,忽而敛了神色,
 




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的软剑,游龙走蛇般缠上说话那人的脖子。
 




众人只见一道银光闪过,只一瞬,那人便软软的倒下,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愕,连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。
 




见同伴被屠,另一个接引者恨声怒骂,“低贱的东西,当这里是什么地方,容得下你们放肆!”
 




不等他再说什么,女子上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,快准狠的打歪了他的头。
 




“记住,我叫虞岁,以后,不要惹我”,虞岁说着,用丝帕擦了擦手,扔到那人脸上,“赔你的。”
 




“不知死活!”,那人还在咒骂。
 




围观的学生也是一片哗然,纷纷议论这个虞岁的来头。
 




有那知道虞梦为的学生,七嘴八舌的嘀咕起来,说到激动的时候,声音越来越大:
 




“虞梦为那是朝欢大陆的御前红人!”
 




“切,什么红人,走狗罢了,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?!”
 




“你知道什么,他们朝欢大陆不崇尚术法,咱们修真大陆的手段在那里属于禁术,那些文臣武将格外受宠,虞梦为可算是全才!”
 




“不止呢,听说他还有个儿子虞舜,也是个惊才艳绝的人物!”
 




“凭他是谁,这里是云霄山,可不是朝欢大陆那一套能行得通的!”
 




“就是就是,六道学堂真真切切死了个接引者,哪那么容易让她逃过去?”
 




“闹什么?!”,忽然一声暴喝。
 




人群中有识得来人的学生悄声说了一句,“林西宾来了”。
 




初执低声在虞岁耳边说:“郡主,咱们这次没有圣諭,大张旗鼓的闹这一出,恐怕不能善了。”
 




虞岁浅笑,“慌什么?这时候就体现出权势的好处了,不给我面子也得给宋帝几分薄面。更何况,如果云霄山果真如外界说的那样生死人,肉白骨,这点子动静算什么。”
 




说话间,林西宾已经走到人群中间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 




那接引人率先发声:“禀西宾,这虞岁肆意伤人,手段暴戾!”
 




林十三转头问萧晚景:“你怎么说?”
 




“他诋毁家父在先”,虞岁的声音没什么温度。
 




接引人不依不饶的开始他的表演,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,“西宾明鉴,您是知道我的,这么多年这么多期学生,我自来都是兢兢业业的,何时与人有过口舌?”
 




边说着,摸了摸被打的脸,那脸上的指印瞬间变得狰狞,隐隐有腐烂的迹象。
 




虞岁看明白了,这人不惜用法术腐蚀自己的脸,为的就是拖自己下水。
 




手段是拙劣了一点,不过重要的是结果,是看的人愿不愿意相信,是能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。
 




果然,林西宾身边的训导姑姑耐不住了,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小捆绳索样的物件,走到虞岁就要动手……
 




接引人见此情景,继续煽风点火:“素闻朝欢大陆视仙法为禁术,虞姑娘的父亲又是权臣,自是不会把我们这些低等的接引者放在眼里,姑姑还是算了吧,虞家的势力是朝欢大陆出了名的难缠,断不可处罚!”
 




这言下之意,如果不处罚就是怕了虞家的势力,况且朝欢大陆和修真大陆的关系地位一直处于很微妙的纠缠状态。
 




这一口一个朝欢大陆,可不就是提醒众人,虞岁是个外人么?
 




一个是初次见面的修真大陆的外来者,一个是来日方长的六道学堂的接引人,选谁,这不是道送分题么?
 




当下就有人开始附和了,“我等看的分明,是朝欢大陆的人傲慢在先,接引人不过提点一句,她们就动手伤人!”
 




“是啊是啊,简直欺人太甚!”
 




“如果不挫挫虞岁的威风,来日怕是要踩到西宾脸上去了!”
 




初执有些急,“郡主,我去跟他争辩,拆穿他!”
 




虞岁拍了拍她的手,示意她淡定,“拆穿他?有什么意思,看着他演多好?兴致上来了,我还可以陪着他演。”
 




“郡主啊,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盘啊。”
 




“说起来,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在禹都的元舟堂,楚溶溶也是用了这招陷害我,要不是丁年,我爹还不得打死我……你看,到哪都能遇到这种招数,简单粗暴,行之有效。”
 




“您还有闲心想丁世子?”
 




“你别急,听我给你分析,虞舜查过,六道学堂的势力错综复杂,借这个机会刚好可以看看有没有哪一方可以为我所用,再不济,宋玉那厮不是也来了么?这会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冷眼看戏呢,他要是眼睁睁看我出事,你就拿着我的印信回去给虞舜,届时我头七他破五,都别活。”
 




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事儿,也就郡主你能想出来!”
 




“放心,到不了那步呢。”……
 




才刚说完,就听人群中一道女声,“我可以证明,是接引人恶语伤人在先,企图动手在后,虞岁是不得不还手。”
 




虞岁勾勾嘴角,瞧,这不就有看头了么?
 




林西宾看着站出来的女子,有些头疼,这是上头交代过要留意的人,想了想,“即便有你作证,这人也死了,不是轻飘飘一句就能揭过去的。”
 




“人没死,只是晕了”,她说着,走到那人面前,蹲下身,从随手的布包里取出一张符纸,贴到那人脖子上……
 




那人脖子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,不多时,悠悠转醒。
 




林西宾看着她这波操作,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,带着几分嗜血的暗芒,这与她极其妍丽又极其柔和的外表有些不符,除了虞岁,没有人注意到。
 




“既然只是晕了,找人把他抬回去将养,你们都散了吧,之后会再通知你们授业观礼的时间”,林西宾说完转身,走之前想到了什么似的,意有所指的提点虞岁和那个女子:“藏好一点,底牌别露太早,不然就太无趣了。”
 




等林西宾走后,虞岁走到那女子面前,“多谢,还未请教姑娘芳名?”
 




“魏执予。”
 




“好名字,初执,去挑个好房间,我要跟阿予住一间”……
 




不远处,一身黑色劲装,满身戾气的丁年,正隐在柱子后面打量着跟魏执予聊的有来有往的虞岁……
 




他的眼底像有化不开的冰,视线只有在触及虞岁的时候,才会揉进一丝柔和,整个人昙花一现些许暖意。
 




刚刚在暗处旁观了魏执予为虞岁出头的过程,他明白,魏执予大抵是有些来头的,虞岁跟她在一起,想来暂时无碍。
 




转念一想,又不禁苦笑,他有什么资格去担心她的安危?
 




难不成还想要让月亮为他而来?
 




她是朝欢大陆最炙手可热的世家之女,她父亲是权臣,弟弟任要职,她耀眼的令人炫目,她的前路都是花团锦簇的;
 




而他不过是颠沛流离命如草芥的罪臣之子,她是明月,他是沟渠。
 




不敢想,不能想,不配想。
 




却怎么也忘不掉,那日雨中,她双目含泪的笑着问他:“叹彼时虞岁华年梦亦真,兮过往丁年壮志意犹存。难道总归要染泪修书寄彦章么?”
 




她的脸上,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,有种破碎的美感。
 




让人想要呵护,也想要肆虐。那是令他辗转反侧的梦。
 




彦章,是丁年的表字。
 




是父亲母亲最后留给他的念想。
 




虞岁,你是我逢人就想炫耀、却又只能偷偷扎进心尖的鸢尾,不会让你枯萎;于你无愧,于我无悔。
 




你之于我,怎一个情字了得?我之于你,岂甘区区过客?
 




虞岁觉得,这个魏执予肯定不是等闲之辈,她坐在厚厚的地毯上,随手倒了两杯热茶,转动指间的菡萸戒,一道泛光的结界瞬间形成。
 




“正式认识一下,我是魏执予,我来这里是为了集齐本该属于我的九件法器,你呢?”
 




“如你所闻,我是朝欢大陆三大世家之首的虞氏女,我还有个弟弟叫虞舜,不日也会来这,我父亲和弟弟深受皇帝倚重,连带着我也被册封郡主,我来这里……”
 




虞岁说到此处的时候,停顿了一下,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身后的美人靠,认真的说:
 




“我来这里,是为了一个少年,一个我放在心上很久很久的少年。”
 




“朝欢大陆的路子都这么野的么?”
 




虞岁笑笑,这一笑,与她高冷不可一世的外表并不相符,就像是卸下了浑身的刺和铠甲。
 




“他为我付出了很多,多到他自己都不记得了,但我永志不忘。”
 




“他也在六道学堂么?你看过名单了,上面有他的名字么?”
 




“他想要做的事,就像一块需要拼凑完整的图板,六道学堂里有不可缺失的一块,我猜他会来”,萧晚景的眼里满是运筹于帷幄的精芒。
 




“守株待兔?高,我挺佩服你们这些讲究谋略的人,心思比九连环还难解”,魏执予有些感慨。
 




“也不算谋略,不过是走一步想十步,再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,其实,在我的认知里,更应该强者为尊,想要的,就靠实力,没有什么手段和技巧。在绝对的强度面前,死活都要惨烈,爱恨都要带血。我现在的处境,有很多无形的枷锁让我束手束脚,做什么事都要绕个圈子,需用四两拨动千金,说起来,我很羡慕你的不羁和洒脱”,虞岁的语气中有些向往。
 




如果虞岁有的选,她也不想所有的桀骜不驯都演变成绵里藏针。
 




正说到兴头上,窗外传来初执的声音:“郡主,仁亲王来了。”
 




魏执予偏头看向虞岁,她听到仁亲王三个字的时候,眉头皱了皱,似是对来人无比厌烦。
 




遂开口问她:“讨厌的人?”
 




“这么定义不是很准确,等下看了他人,你就知道了,他是一个……嗯……很假的人”,虞岁思考了一下,语气里有说不清的鄙夷。
 




两人起身,走到院子里,见了仁亲王其人,魏执予不禁哑然失笑,怎么说呢,他担得起俊美无双四个字。
 




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无双的无双。
 




没有可挑剔的地方,恰到好处的俊秀,恰到好处的温润,举止得体,连笑容都那么的恰到好处。
 




确实像虞岁形容的那样,假,很假,像戴了面具。
 




明明没戴面具,却让人有撕碎他那副假面孔的冲动。
 




见虞岁出来,他笑盈盈的上前,“岁岁,别来无恙”,又看了看魏执予,“不介绍一下么?”
 




魏执予直觉,这位仁亲王,不是等闲人物。
 




他的眼底明明没有丝毫情意,但他看虞岁的眼神,却无比的深情。
 




像是无数次演练好的技能点一样,哪里需要点哪里。
 




虞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挑不出错的礼,“仁亲王安好,这位是我的好友魏执予。”
 




仁亲王看着她行礼,待她礼毕,虚扶了一把,“岁岁,你总是这样多礼,不是说了么,叫我的名字,宋玉,或者,像容郡主那样,叫我宋玉哥哥。”
 




“不知仁亲王此行为何而来?”,虞岁并没有接他的话。
 




“我来这里寻丁世子,正好碰到罗什门的二门主,他邀我多住几日,参观一下六道学堂。”
 




提到丁年,虞岁都懒得跟他装了,冷笑一声:“怎么?上回在禹都的黑牢里没要了他的命,巴巴的跟到这来再补一刀?”
 




宋玉的脸上没有丝毫异色,甚至带了点宠溺,“岁岁,你还是那么爱说笑。”
 




“仁亲王言重了,我从来不跟你开玩笑。”
 




“舟车劳顿,想来岁岁也乏了,招呼打完了,我还有事,先走一步”,说完,又温和的对魏执予说:“岁岁娇气惯了,你与她同住,凡事多担待些。”
 




也不需要魏执予回应,转身走了。
 




魏执予看的啧舌,宋玉的仪态一看就是精心培养过的,每一步走的都跟用尺子丈量好了一样。
 




回到内室,魏执予颇有些八卦的对虞岁说:“这人倒是有意思,要不是看你对他的态度,我都要以为他心悦于你了。”
 




“如你所见,他对所有人,所有女人,都彬彬有礼,挑不出错处,不过,坊间传闻,宋玉不好美色,偏爱残容。”
 




“嗯?慕残?”
 




“他对国色天香的美人没有兴趣,只喜欢那些脸上有异妆或是伤疤的美人。”
 




宋玉喜欢一切美好又残缺的东西,最好那美好上的残缺是拜他所赐。
 




这世上最迷人的,无外是摧毁美好和建立美好。
 




摧毁美好,是为了拥立残缺的附属;
 




建立美好,言行都会被人奉为圭臬。
 




魏执予点点头,又想到什么,“你的心上人,是宋玉说的丁世子?”
 




“嗯”,说到这个,虞岁的脸上浮现一丝羞怯。
 




“你是郡主,他是世子,天造地设的一对。”
 




“他心里装了太多,却唯独没有我。”
 




“所以呢?”
 




“所以我一定要让他心里有我。”
 




她说这话的时候,艳如桃李的脸上尽是志在必得。
 




倒叫魏执予有些好奇那个丁世子是何等人物,能让高傲骄矜如虞岁这般模样。
 




隔天一早,宋玉就来请虞岁和魏执予一同去昭文馆参观。
 




“听闻六道学堂的地窖中放着不少珍宝法器,仁亲王可是也要顺路一探究竟?”
 




魏执予笑吟吟的出声发问,问的宋玉有些怔愣。
 




法器?朝欢大陆视法术为巫蛊禁术,他要法器何用。
 




面上却不显,“本王也是第一次听说,六道学堂还有处存放法器的地窖,不过,比起法器,我对昭文馆存放的缂丝描花如意袍更感兴趣”,他边说边看虞岁,似是意有所指。
 




缂丝描花如意袍?看他如数家珍,难不成是朝欢大陆的东西?
 




魏执予偏头看了看身旁的虞岁,她正若有所思,微微蹙眉。
 




“缂丝?名字倒是别致”
 




宋玉温和的笑笑,“在我们朝欢大陆,素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讲究。织物表面只显彩色的纬纹和单色的地纬,正反两面花纹和色彩一致。由于采用局部回纬织制,纬丝并不贯穿整个幅面,即花纹与素地及色与色之间呈小空或断痕,‘承空观之,如雕镂之象’,故名缂丝。即使是最厉害的能工巧匠,一天也只能织几厘米,16道工序,极其复杂,错了一道就要重头开始。”
 




魏执予像是对缂丝描花如意袍很感兴趣,听完宋玉的介绍,接着发问:“因为得来不易,所以受人追捧么?那这如意袍,是出自朝欢大陆么?”
 




“你想要?”,身后的护卫悄悄凑到她耳畔,轻声问她,言下之意,想要我便为你寻得。
 




魏执予轻轻摇头,眼神示意他稍安毋躁。
 




宋玉淡笑,食指轻轻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,“可还记得本王昨日提过的丁世子?这缂丝描花如意袍,正是他母亲的遗物。”
 




“缂丝描花取的符合,这如意二字可有什么深意么?”
 




“世事如流水,意阑随心动。赠她袍服的人,是想她一切随心,一生随性。”
 




才走到半路,就有侍卫走到宋玉身边,附耳低语,宋玉听完,不露声色的看了一眼虞岁,脸上挂出歉意的笑:“岁岁,宋玉哥哥临时有事,不如你们先行一步,我稍后再去。”